成長如此苦澀 果實何等甘甜
「不管是阿公、阿嬤對我一笑,就就覺得是陽光燦爛的一天。」
來 到大林慈院的心蓮病房,楊念慈抬起頭想了想,彷彿一轉眼,七個年頭從指縫間溜走。從決定投身護理工作開始,安寧療護就如影隨形的吸引著她的目光,像自己口 中憶起的,那是一次追尋心中的解答旅程,付出了人生中最有活力的年輕歲月,談起安寧、說起病人,眼眸中如陽光下的湖面,有晶瑩的舞者婆娑。
「我用專業服務病人?還是病人與家屬在……告訴我一些答案?!」
決定
話筒那端傳來虛弱的聲音,當一起從護專畢業的姐妹淘打電話來告知病情,早一步知道她已處於癌末的念慈,只能強做鎮定。「原本要去她家看她,很掙扎!剛畢業,不知道能為她做些什麼?」
在學校愛玩社團的念慈,個性活潑,愛聽搖滾樂,對於畢業後要從事的護理工作,一點信心也沒有。朋友介紹她去當一位臥病大老闆的特別護士,看著豪宅與出出入入的黑頭車,壓力大到直祈禱照顧上可不能出事。
「同學的家境不好,念書時就在打工,原本希望畢業後能趕快工作賺錢給母親,想不到發現肝癌。」 不到兩周的時間,同學很快的走了,畢業與工作的心情調適期間,再逢加好友的猝逝,人生的變化真不知如何釋懷。
念 慈記得很清楚,那天是二月二十三日,同學在過完農曆年後往生了。在離開前的短暫相聚時光,念慈把做特別護士打工的錢買了一支手表,只是喜歡手表的同學終究 沒有機會帶上。那該是第一次陪伴癌症末期病人的經驗,「考護理師的前一天到家裡看她,費力的呼吸、心情很煩躁的同學,自己能做的只是看著她。」
隔天考試到九點多時,同學短暫的青春畫下了休止符。後來和班上的同學一起幫忙辦了後事,念慈心裡也漸次的想了清楚:「不要再虛度了!」
終點
舞台上的表演正熱烈。「什麼幫助看清了人生?」當歌者向聽眾娓娓拋來這個問題,心蓮病房的一幕幕在念慈的腦海中閃動著……
從小喪父的邱先生,就靠著母親獨力拉拔他和哥哥姐姐三個人長大。排行老么的他成就最好,也成為母親最大的安慰與依靠。但不到四十歲的他卻檢查出罹患癌症,病程的變化很快,來到心蓮迎向最後一程。
「但沒有人敢告訴母親,怕情緒會崩潰。」 其實,兒子的檢查數據很不好,但彷彿為了什麼仍強撐著身體,而哥哥與姐姐已經在打理後事。念慈決定試著和母親聊聊,聽聽看她的想法,否則當最後是否會更加感到遺憾。
母親眼淚不停地墜落,癱軟在念慈身上。三十多年了,自從先生意外往生後,為了照顧年幼孩子的她沒有時間哀傷,三個小孩就是當時支撐她,提醒她勇敢存在的慰藉。跟著一起哭的念慈告訴病人的母親:「如果我是邱亨,妳這樣沒照顧自己,會很難過、擔心。」
當兒子走的那一天,母親在病榻旁哭著告訴他:「我會好好的,不要擔心我。哥哥和姐姐會照顧我、佛祖會照顧我,媽媽永遠愛你。」
「如果你可以決定,要在什麼時候結束自己的生命?」 念慈說,在就讀護專首度接觸到生死學,老師在課堂上問著大家。而當時自己的回答引得同學一陣喧嘩。「三十歲!」 念慈告訴老師自己要在三十歲時結束生命,因為當時家裡的氣氛不太好,而自己又看不到未來在哪裡。
當二十八歲那年,再回到學校進修的念慈又碰到了同樣的老師,被問了同樣的問題。「如果你可以決定,要在什麼時候結束自己的生命?」念慈很爽快的回答著:「如果現在就必須離開,我已經做好了準備。如果還必須留下,就好好地把握生命。」
成長
牆上的指針滴滴答答的不回頭,加護病房中的焦燥氣氛正逐漸的加遽著。病床前後人影晃動,反覆的CPR動作,早已注定喚不回絲毫生機,有的是病人肋骨斷裂的聲響。還有那氣切的病人,肺癌末期的病人,任憑插管、各式的管線在身上縱橫。
曾經,在中部醫院加護病房的不愉快經驗,對於喜歡與人互動的念慈更體認到,投身安寧病房的自在。
「頸部以下全癱的病人,意識清楚,因為感染而住進加護病房,他渴望的是能和人聊幾句話吧。」 念慈說,如果在病床邊多說個幾分鐘,就會被學姐認為是浪費時間,是一種奇怪的行為,因為,還有其他病人要照顧。
從國小三年級外公往生、專三時姑姑離去,還有同學在畢業不久後早逝,讓念慈嘗足了生命的幻滅,但這樣苦的體驗,並沒有讓自己消沉,更沉浸在安寧的領域裡。「在病房,可以看清人生。很多病人與家屬正在體驗痛苦,引發的反應是讓自己有養分去成長與前進。」
只是,曾經面臨的挫折,此刻正不斷試著減輕病人與家屬苦痛的自己,仍得準備接受隨時降臨的考驗。
兩 年前的冬天裡,病房的人力吃緊,念慈每回只能休一天,家人擔心她來回高雄太辛苦,等到她趕回高雄探視因為肺結核住院的祖父時,卻已讓自己心碎。「那一天回 到高雄家中,和父親深談了許久,準備隔天到醫院看祖父。」 只是祖父狀況變化很快,在三十分鐘的急救中,插管、電擊難以倖免,當她趕到醫院時,看到祖父的最後一眼,竟是如此難堪。
還有,九十歲的老人家在住院中被隔離、無法活動而逐漸流失的體力、治療中使用大量的類固醇,每一項,都像是一種折磨。
釋放
就在祖父往生後不久,外婆也在檢查中發現罹患癌症。念慈勸了兩個小時,終於讓外婆願意住院安寧病房。
「很想念外公、大舅,好想去找他們。」 掌握家中大權的外婆是一位女強人,曾經歷先生罹患肺腺癌、到黑市買嗎啡的痛苦經驗,而寵孩子的她卻嘗到孩子不孝順、爭產的怨嘆。念慈說:「隨人隨命,外婆最後學習到放手,不要再控制什麼了。」
曾經,無法避免的要迎向外婆害怕面對死亡的情緒,念慈最後試著提到證嚴上人對生命的開示。只是,外婆默默地沒多說什麼。
「阿嬤生前說,妳曾經告訴她,『身體是借來的,零件壞了,不能用,就還給大地,要去走自己該走的路。』」 在外婆告別式後人群逐漸散去,一位長輩喚住念慈,簡短的言語在空中飄呀飄的,原來,外婆真的有聽進去上人的話。
曾 經,父母親失和、看不到未來的念慈任性的回答老師,三十歲就可以走了,那時候的她,很不快樂。曾經,自以為是的正義感、愛鑽牛角尖的個性,總是難以理解為 什麼別人要走一條比較不好走的路。終於,在生命的流轉變換中,她發現計較多或少又如何,事情總要有人做,而每個人本來就會有不同的想法,就算不認同對方, 也應該尊重別人的決定。
當病人先離開了,捨不得的情緒總在病房的四處蔓延。難過的念慈,為短暫交會的病人送上虔誠的祝福,也學會將親人、好友、病人給與她的力量,轉化成釋放自我執著、成為內在用心付出的能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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